英国论坛
我觉得,非伦敦居民可能需要一些背景信息:人们在搭乘英国首都公共交通时,彼此间不作任何交流。没有谈天说地,也没有眼神接触,什么都没有。正如某人曾经说过的(很可能是在《标准晚报》(Evening Standard)上),如果上帝希望人们在地铁中说话,他就不会创造《标准晚报》。(编者注:《标准晚报》是伦敦地区最受欢迎的一份大众晚报之一。)最终惰性获胜,我步行至附近的地铁站。在车上,当一名神情紧张的亚裔血统男子坐到我旁边时,我的焦虑变成了一种更为紧张的情绪。他表现出媒体报道中提及的常见自杀性炸弹袭击者的很多特征:肤色较黑、年龄在20至35岁之间、多汗、提着一个大袋子。于是下一站我就下了车,沿着车外径直走到车的另一端,然后步入一节车厢。
在新的车厢中还惊魂未定时,我发现站在我对面的是一位神情和我同样紧张的伦敦金融城职员。我想到对他报以微笑,但作为伦敦人,我没这样做。但当他在下一站下车、沿着车外一路走,进入另一节车厢时,这种离谱的现实使我突然悟到:事实上我自己也已表现出许多特征,和媒体报道中提及的常见自杀性炸弹袭击者相似,这回他被我吓着了。
接着,一股愤怒油然而生,先是对他,然后是对自己,后来又想:在这样一个“恐惧换车症的时代中”,我这样的亚裔人该怎样做,才能不再使同车厢人看到我不害怕。显然,不提一个大公文包会有帮助。然而,即使我们将工作证别在夹克衫上,或拿着一本《傲慢与偏见》,或在苹果iPod上大声播放喷火战斗机乐队(Foo Fighters)的新专辑,就能使伦敦地铁乘客相信:我们是完全融于西方腐朽世界中的一分子吗?
最近几周里,我把以上几招试了个遍,有时几招连用,但怀疑的目光仍在继续。与此同时,同样感到类似疑惧心理的亚裔职业人士提出的一些议论,也没有更好地解决问题:某人曾在一家网站上承认,他现在外出,都用透明的聚乙烯材料箱包装行李;还有一位虽然是滴酒不沾,但外出时,总揣着一瓶葡萄酒;还有一位更绝:佩戴一个夸张的标签,上书:“别大惊小怪,我是锡克教徒。”
然而,上周我在一份当地报纸的文章里看到,一位名叫多米尼克奈尔德(Dominic Nelder)的34岁教师,发起了一场旨在改善地铁气氛的活动。读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未尝试一个显而易见的策略:聊天。这个月以来,多米尼克每天都在地铁车厢中向乘客致意,以鼓励乘客们互相打招呼。上个周四我在地铁线银禧线(Jubilee line)上遇见了他。他身着一件喜剧里常见的细条纹服,头顶一个写有“热情问候,挥手道别”的圆顶硬礼帽,很难逃出人们的视线。“现在已经有7190个人跟我打招呼了!”他握着我的手大声宣布,“我的目标是到8月31日达到3.1万人!”
听起来不少了,我说道。那么他在地铁上待了多长时间?“我早上7点来,晚上8点收工。”一周5天?“不,7天。”我的天!有人给他工钱吗?“没有。我自己掏钱买票。我希望在炸弹袭击后,带给人们一些帮助。如果人们能够彼此问好,气氛就会大不同。”
我说我赞成他的做法,但同时,和陌生人闲聊的想法却使我感到恐惧。我们都明白,在地铁上试图与陌生人交谈的,不是醉鬼、外国人,就是疯子。甚至连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也有过类似尴尬的经历:在1999年,他曾试图与一位地铁乘客交谈,却遭到冷遇,尴尬之下只得埋头翻报纸,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七年的地铁乘客生涯中,我从未目睹过这样的情景,正当我屏住呼吸静观他如何反应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那位陌生的乘客竟然报以微笑。这真是一个美好的瞬间。
确实,多米尼克使交谈显得如此简单,并且那位西装革履的乘客反应如此温和,于是我决定第二天亲自尝试一下 。我侧身贴近旁边那位女士(我敢说她当时一定认为我不怀好意),颤声说道:“祝你早上好!”
遗憾的是,比起多米尼克第7191位被问候者的回答,她的反应可没不那么大方。事实上,她回视的目光就好像是:我在要求她帮我摁住一头小海豹,我好把它乱棍打死。然后,那位女士一言不发,在下一站下了车。我看不到她是否改乘了另一端的车厢,但我突然感到,骑车上班才是一个美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