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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伦敦.深夜食堂》故事集，每期一个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小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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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格林威治的日料小店Kobe Burger，每天只开晚饭时间直到午夜。这些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里。
第四章 和牛水饺
“混血宝宝实在是太可爱了。”Yuki一边逗着旁边一桌的小男孩一边发出感叹。“我也要去找个白人老公，生个混血宝贝。”
混血宝宝的爸爸是来自北方的中国人，妈妈是个伦敦本地的白人姑娘。他们应该就住在我们店附近，虽然不常来吃饭，但我总能看到这位妈妈推着婴儿车，挂着购物袋从我们门口经过。
“我以为你只吃亚洲草。”我对Yuki说，她周围从不缺少追她的男生，但她总抱怨遇不上对的人。
“如果再过两年我还是单着，我就去买颗金发碧眼的精子，生个试管婴儿。”她回我。
“你的身体啊，要生小孩还得多调调。改天去我那儿先给你扎几针，再拔个罐儿，我看你面相，最近肯定脾气不足，虚火上浮。”敦子在吧台接话。
“请问您是中医吗？”混血小孩的爸爸问敦子。
“对，我的医馆儿就在前面，绿色招牌那家。”
“太好了，我爸下个月来，他在国内一直在做针灸，我前几天还想找个时间去您那个中医店问问，今天刚好就遇到您了。我姓杨，全名杨洋，请问医生贵姓？”
“免贵姓陈。”
“好的，陈医生，等我爸来，我就带他去您诊所看看。”
“杨洋？是木易杨，加三点水的洋吗？”我兴奋的问到。
“对。”
“哇，和我爱豆一个名字呢。”我不禁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高高壮壮，典型的北方人，国字脸，虽然名字一样，但是长得和我爱豆还是有些差距的。
“哈哈，对。我表妹老跟她同学说杨洋是她表哥。”
“嗯，我等下也发微博，杨洋来我们店里吃饭啦。”
“哈哈哈。”Yuki和敦子也跟着大笑，就连我老板也扯动了一下嘴角。
杨洋则用英文跟他太太解释，他的中文名和中国一个男演员一样。
杨洋再次来我们店的时候没有带着他太太和漂亮的混血儿子，而是领着一个年纪六七十岁的叔叔。叔叔走起路来有些步履蹒跚，齐寸的头发大都灰白色。相似的五官让一人看就是知道他们是父子俩。
“我记得你们店有卖饺子对吧。”杨洋坐好后问我。
“对，有水饺。有猪肉的，鸡肉的，蔬菜的，还有我们店招牌神户牛肉味的和牛饺子。”
“那就来两份你们的招牌饺子，再来碟醋。”
“好嘞。老板‘和牛水饺’两份，堂吃，加醋碟。”我对厨房叫到。
“对，对，过年嘛，就应该吃饺子，怎么可以在家吃那个什么，面，意大利面，不行的。”叔叔一本正经的对他儿子说。
啊？过年？大秋天的，过哪国的年啊。
“不好意思，我爸脑子有点糊涂。”杨洋对我抱歉一笑。
“老板，杨洋他爸好像得了老年痴呆症啊，他说今天过年呢。”我小声在后厨说。
“老板，怪不得他要找敦子扎针。可是扎针能扎好这种病症吗。”
“对嘛。今天过年，一定要吃饺子。”叔叔操着中国人特有的大喉咙，中气十足的在座位上发表意见，“俗话说得好，好吃，不过饺子。”
“好玩儿，不过嫂子。”我小小声在后厨接腔。
老板脸上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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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你家水饺真好吃，是啥包的。”大叔问我。
“叔叔，这叫和牛，日本的神户牛肉，这牛可是从小喝啤酒，听音乐长大的，还有人给他按摩呢。”我回答。
“人给牛按摩啊，这么精贵的肉用来包饺子啊。”叔叔不敢相信。
“对啊，我们店名字就叫‘和牛汉堡’，所以能用神户牛肉的地方，我老板绝对不用其他肉。”我自豪极了。
“那不能只咱爷俩吃啊，得给你妈带回去点啊，让她也尝尝。”大叔对儿子说。
“带啥啊，妈都去世三年了。”杨洋拿出信用卡放在账单上。
“你说啥？”大叔的表情愣住了。
“我说，妈都吃过了，不用带了。”
“她没吃过这种的，人给牛按摩呢。”大叔还是坚持着，不停说着要打包。
“吃过吃过，她就吃的这个饺子。”杨洋接过我刷好的卡，起身，领着他爸往外走。
“你妈真的吃过啦，不用带啦。”大叔出门的时候还继续说着。“这饺子精贵着呢，真不用带啦。”
“敦子，杨叔叔是不是病得不轻呢。他家阿姨都去世三年了，他还想着要打包饺子回去。”我对坐在吧台上吃鸡肉盖饭的敦子说。
“我吧，前几天给他号了一脉，老爷子身体还是挺硬朗的。就是左脚以前风湿，走路有些不方便。”敦子说。
“我好怕啊，如果我老了也变老人痴呆怎么办，我不会把我的包包都拿去送人吧。”Yuki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
“你不用担心，你的智商现在也离痴呆不远的，也没见你送我包啊。”敦子回到。
我赶紧闪开，一包纸巾往吧台方向飞来。
“爸，我再跟你说一次，你脖子上挂的牌子正面是你的名字，血型，病史，过敏药物。背面是我们家的地址，还有我的名字和电话。上面已经用英文写好了‘我爸爸不会英文，请帮他指路，我家地址如下，如果方便请送他回家，不胜感激，如果不方便可以帮他报警。’爸，如果你在家附近逛，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就给路边的人看好嘛。”刚刚吃完饺子，杨洋对大叔说。
“我怎么会不记得回家，我记得可清楚了。”大叔觉得儿子做得很多余。
“那你再跟我讲一次怎么从这里回家。”杨洋说。
“出门右转，第一个路口往北走，然后…然后…”大叔卡壳了。
“你还说你记住了，我跟你说了这么多遍你还是没记住啊。”杨洋把手一滩。
“爸我再跟你说一次，你用脑子记。就像我小时候你教我背99乘法表，用脑子好好记，一边记一边想。出门，右转，走到第一个路口，往右手边，沿着街道走。看到马路对面大红色那家，门口站着两个模特假人儿的慈善二手店，就过马路。沿着慈善店旁边小街道拐进去，走两分钟，看到马路对面白色的围栏就是家了。白色围栏还是两年前你来的时候给我油漆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你再跟我说一遍怎么回家。”
“出门…”
杨洋和他爸就这么坐在我们店一遍一遍的复习了回家的路，直到杨叔叔能正确的说出来。
“爸，我在这店里存了钱，你想吃饺子就过来。吃了不用付钱，直接在我账上扣。你想吃多少吃多少，不用节约，也不用给妈打包。钱吃没了我再来存，记住了吗。”
“好，好。过年嘛，就是要吃饺子。”
“大鱼，我存的钱用完了，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再来续费。我最近常出差，我爸还请你们多照顾点。”杨洋递给我一张他的名片。
“没问题，我要是不忙，就送叔叔回家，我都记得你家地址了。High street上那家慈善店旁边小路，一直走，两分钟，对面白色围栏就是你家嘛。”
“对，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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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猜杨洋是做什么的。”我拿着名片站在厨房。
“你猜嘛，你肯定猜不到，我也猜不到。”
“他是British Gas天然气公司的经理呢。”
“老板，你说我们要不要和他搞好一点关系啊，说不定给我们家煤气打折呢。”
“闺女，你吃饭了没啊。”杨叔叔问我。
这天他来我们店吃完晚饭，我看店里不忙，跟老板请假送他回家。
“我吃了，今天吃的炒饭，老板做的蛋炒饭。”我回答。
“没吃饺子啊，过年就得吃饺子。”杨叔叔说，“回头上咱家，我让洋洋他妈给你包饺子，她做的饺子最好吃了，皮薄馅儿多，洋洋一次能吃好大一碗呢。”
“好，谢谢杨叔叔。”我拉着他的手，穿过马路。
叔叔的手好温暖啊。
我想起了我的爸爸，在我来英国那年他得脑瘤，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手术完第三个月就去世了。
如果我爸爸还活着，我也会这样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在伦敦街头，陪他好好逛逛吧。
“闺女，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啊。”杨叔叔说，“天气冷了，就要多穿衣服，不要老穿个裙子跑，冻着会感冒。”
“知道了…爸…”我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小说，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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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啊，好冷啊。冻死姐姐了。”Yuki一边收起雨伞一边推门进来。
“才十月怎么就跟圣诞节似的，快，给我来碗热和的拉面，多加汤。”Yuki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手机背面的镜子壳整理发型。
“老板，拉面一碗，多加汤，堂吃。”我对着厨房喊。
伦敦哪哪儿都好，就是天气坏，一年有十个月都像冬天。没事就下雨，再遇上强风，简直能把人都吹起来，今天就是这样的天气。当然，对我们久居这里的人来说，也不算啥了。
渐渐的外面的风雨小了些。Yuki也吃完拉面，正要起身离开。
门被开了。
杨洋的英国太太抱着混血小朋友挤了进来。小朋友穿着小雨衣，她自己浑身湿了大半。
“请问，我先生的爸爸今天来这里吃饭了吗？”太太环顾了一圈店里，问我。
“杨叔叔？没有啊，今天他没来。”
“那你今天有看到他路过吗？”太太继续问。
“也没有啊，杨叔叔不见了吗？”
“我下午带儿子出去了，回家六点多，我发现他不在，打他手机，发现他忘在家里。我以为他在你们这里吃饭。后来，我看天色晚了，想出来找，但是我先生在爱丁堡出差，没有人看儿子，他一直哭，又下大雨不好出来。我等雨稍微小点，就想来这里接他回去。”
“可叔叔今天没来。”
“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你把手机号码留给我，如果他来了我给你打电话。”我忙说。
“好，谢谢你。”
杨洋太太走后，我越想越着急，都快十点了。外面这么风雨交加的，杨叔叔能去哪里啊。
“打电话问问敦子，会不会叔叔去他那儿扎针了。”Yuki说。
“好，你快帮我打。”
“敦子说什么？”
“敦子说今天没见杨叔叔也是。”
“Yuki，你帮我顾一下店啊，有客人来就点餐，反正我们店食物你都熟悉，老板煮好你就端出来，我出去帮忙找找杨叔叔。”我取下围裙递给她。
“老板，杨洋他爸爸走丢了，我出去帮忙找一下啊，马上回来，你放心，Yuki帮我看着前面。”没等老板回答，我已经跑了。
刚刚转小的雨势又开始慢慢变大，风也开始刮了起来。我的雨伞在狂风中根本遮不住雨水，我索性收了伞拉上帽子，紧了紧防水外套，在雨里淋着。
我先是沿着我送叔叔回家的路走了回去，看他是不是在哪个角落站着躲雨。没有发现叔叔的踪迹，我开始去一些小路查看，有几条看起来黑黑的小路我不敢走进去，就站在巷口大叫了几声“杨叔叔，杨叔叔。”然后尖着耳朵听有没有回音。
就这样找了一个多小时，我打电话给杨洋太太，她说她也没找到，现在已经去了警察局报警，杨洋也在赶回来的路上。
我浑身湿漉漉的回到店里，Yuki帮我拿厨房纸巾擦干头发。
“刚刚杨洋打电话来店里了。”Yuki说，“他说警察跟他太太讲，才失联三个小时不能立案。”
“可叔叔有老人痴呆啊。”我觉得英国警察太不会变通了。
“要不我们发在网上，让大家一起找。”Yuki说。
“对啊，你太聪明了宝贝，敦子说你智商低简直是睁眼说瞎话。”我亲了Yuki一口。
给杨洋打电话，收到一张叔叔的照片后，又问了他太太叔叔今天的穿着，我赶紧编辑了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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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岁，杨姓中国老人，北方口音，身穿米色毛衣，蓝色牛仔裤，今天下午在伦敦格林威治区走丢。老人有中度老人痴呆症。身上挂着名牌，上面有住家地址和儿子电话。如果您在周围看到这个老人，请速速和他家人联系。电话：。。。』
很快，这条消息就被传上了几十个英国微信群。也被大量不认识的华人朋友在朋友圈里转发。
不过直到我们店关门，都没有传来叔叔被找到的消息。
“老板，我不吃宵夜了，我再出去找一下杨叔叔。”打烊以后，我迫不及待的要离开。
“我载你去。”老板也换下了厨师服。
整整一晚上，老板开着车，载着我，把格林威治区以及周边地方找了好几遍。每当经过一个车开不进去的小巷子，老板就停在那里，我从打开的窗户扯着喉咙喊：“杨叔叔，杨叔叔！”
早上六点多，东方开始发白时，老板才把喉咙都嘶哑的我送回家。
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我躺在床上还是不能合眼。又编辑了一条英文寻人启事发在我基本上从来不用的Twitter账户上，还at了几个大号，希望他们可以帮我转发。
快八点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杨洋电话里告诉我他爸找到了。
原来他不小心上了一班公交车，司机奇迹般的没有收他票钱，让他免费坐到了在北边的终点站。然后他一直在那个巴士站待到半夜，最后被路人报警送入了警察局。但是因为大雨，他身上的名牌被打湿看不清楚。所以到第二天早上，才通过警局连线找到。
过了两天，杨洋来我们店送了一瓶包装精美的威士忌，说感谢我们帮忙找他爸爸。但杨叔叔没来，杨洋说他爸那天淋了雨，感冒在家。后来还请敦子去他家给拔了火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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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看到杨叔叔是差不多一个礼拜以后。
“杨叔叔，你身体好些了吗？”我问候到。
“好，好。我的身体，是国防身体，可好了。”叔叔依然中气十足。
“叔叔今天吃点啥？”
“过年嘛，当然吃饺子。”杨叔叔想也没想就说。
“好勒，老板，两份和牛水饺，堂吃，加醋碟。”
“过两天我就送我爸回去了。”结账的时候杨洋说。
“叔叔没来多久啊，这么快就要走啊。”我心里有些不舍。
“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越来越糊涂了，我实在没法照顾他。上礼拜把我和我老婆吓得够呛，我爸也淋雨生病，儿子也淋雨生病。回国内，家里请了看护，能全天候陪护，我还放心些。”
送走了杨洋和叔叔，我心里有些空荡荡。
想起了我在成都的妈妈。如果以后我真定居英国了，她每年只能来半年探亲。那等她老了，我要怎么照顾她，像杨洋一样请个看护吗？想到这里不禁觉得心里好难受。
“你OK吗？”破天荒，老板居然主动和我说话了。
“老板，我就是看杨洋和他爸吃饺子，也想我妈了。”我红着眼眶说，最近泪点真是越来越低了，什么风吹草动，都让我有想落泪的冲动。
“你也来盘饺子做宵夜？”老板说。
“他们家吃饺子关我什么事啊。老板，我的思乡菜是串串香，麻辣烫，冒菜，火锅，毛血旺来的。”
“不吃算了。”老板转身。
“吃！我老板做的饺子那么好吃，当然吃。”
老板拿出冰箱里冻好的饺子。每一粒都是他下午亲手包的。肉馅是剁好的神户牛肉碎，放在大铁碗里用木棍捶打了一个小时才用的。
锅里的水滚起，饺子下锅，轻轻搅动水饺，当它们浮起时捞出装盘，浇上他特调的水饺汁，里面是鱼酱油和Ponzu汁等混合而成。这碗他特别给我加了一勺辣椒油。
完成。
我咬下一口，薄薄的水饺皮下是多汁的和牛肉馅，辣味和鱼酱混合在细腻的口感里。
的确，好吃，不过饺子。
杨叔叔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某年的除夕，全家围坐在一起吃着饺子，相信那一定是他最美的回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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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好吃，就是太少了，不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