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论坛
早上天气预报说英格兰中北部夜晚将有大雪.心中暗喜,期待一个真正的white Christmas.
我们楼里的那些英国学生和欧洲学生有的早在两个星期前就已经拎着箱子坐火车回家了. 他们买了一棵圣诞树放在厨房给我们两个中国女孩子,还有写着简短祝福的圣诞卡片. 我想着夜晚圣诞树闪烁,我们几个女孩子围坐在一起吃火锅,窗外飘着鹅毛大学的情景,也有点孩子气的兴奋.
电话铃响,那头传来Martyn清晰,漂亮的英格兰南部英语.
"Qing,今天晚上有空吗?Bettys非常需要你."
Martyn是我打工的咖啡店Bettys的厨房主管.张得浓眉大眼,经常在我洗碗洗得垂头丧气时和我聊the Beatles和Robbie Williams.
我犹豫着.眼前闪过堆积如山的咖啡杯和得用两只手才端得动的盘子.
"你没尝过火鸡吧.今晚让大橱做给你吃,"他顿了顿, "还有圣诞夜加班可是拿双薪的."
我转了转眼珠.身为民以食为天的中国人当然不会苯到为了火鸡放弃火锅,但是如果是为了英镑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OK,没问题."
下午三点,不经意地往窗外看.天空洋洋洒洒地已经开始下雪了.从上海一块来的朋友Sun知道我要去加班,气得大骂我是 "小犹太",提前去另几个朋友的厨房做餐前准备了.我走出大门,才发现这是一场我有生以来见过的真正的大雪.四周寂静极了,连平时喜欢在路上挡道摆酷的鸭子们都不见了踪影.约克冬日下午的三点已是昏暗一片.我穿着小径.旁边人家的玻璃窗上已映出了点点的烛光. 雪花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是我还是看到了窗内燃烧的壁火,走动的身影和红格子的桌布.去赚英镑的快乐心情开始有一点点暗淡,还多了一丝丝的自怜.想着远在上海的朋友们晚上会在Pub,餐馆里参加怎样的Christmas party,而我在充满纯正圣诞节气氛的地方竟然要去加班洗碗.
走进了Bettys的厨房. Martyn 对我展开帅气的笑容,大声地对我打招呼.我一看洗碗机旁的搁板,暗吸一口冷气. 那里已堆积如山了. 洗碗机里的蒸汽从各条缝隙里散发出来. 咖啡杯, 汤匙,盘子和叉子油腻地在我手中推向机器,然后又滚烫的触碰着肌肤被取出来.我的思绪象蒸汽一样涣散开来,疲倦从骨头里爬向身体的每个角落. 真不知道圣诞夜还会有这么多的人流连在外.我忿忿地想.这时候Sun她们应该开始涮火锅了吧. 噢,我懊恼了起来. 洗碗机喷出的蒸汽有股难闻的酸腐味, 更让我想念热气腾腾,刺人食欲的火锅.厨房里和平时一样,服务生们奔进奔出,大橱们高声叫着准备好的菜名.可是我还是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开来的节日气氛.平时干活哭丧着脸的Richard今天眉眼,嘴角都不再往下搭拉了;一向慢手慢脚的Din好象也利落了起来;连那几位黑衣黑脸的餐厅主管都面带红晕.有一串清脆的钢琴声从餐厅传来. 抬头一看, 时钟已指向六点了.那位儒雅的钢琴师准时地坐在了钢琴面前.接着一首首欢快的圣诞乐曲飘扬开来.厨房里人们的脚步开始滑动.女孩子的裙摆张了开来;男孩子微晃着肩膀;了年纪的服务生吃力地扭动着腰, 托着盘子在狭小的厨房过道上跳舞;大橱们边翻动着三文鱼边用脚在地板上打拍子. 我新鲜地看着这一切, 和着熟悉的但有唱不出歌词的钢琴声, 手脚也轻快了起来.斜眼望出去,窗外大雪如织.餐厅里烛光柔黄,英式瓷具静静地折射出高贵的光晕. 围坐着的人们轻声细语地交谈着, 品尝着.钢琴师娴熟的双手行云流水般移动, 更多的乐曲绵绵不断地流淌出来.
"Jingle Bell, Jingle Bell……." "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整个厨房都在歌唱.歌声传到了餐厅. 有顾客微笑地向里望. 几位主管来来回回地招呼着, 嘴角掀动着. 这一切的一切就象童话故事中的一幕场景:雪花,歌声, 白色圣诞节.
在一片欢闹中，餐厅总主管约翰带着满脸通红的Emily冲进来，在一堆脏餐具重翻找起来。约翰告诉大家，刚才一对苏格兰来的老夫妇用信用卡给Emily结账，Emily同时又忙着招呼另一位顾客，结果放在结账台上的信用卡一眨眼不见了。几位主管没有惊动任何顾客，悄悄的把餐厅的各个角落查找了一遍，但还是不见踪影。他们担心信用卡被哪一位服务生混在杯碟垃圾中一起送到厨房里了。Emily的眼泪在眼眶重打转。约翰满头大汗，索性脱了外套，和我们一起在水池边翻找。每一位进进出出的服务生都关心地问一句找到了没有，同时也帮着继续在餐厅里留意。我看到另一位主管Paul在弯腰向等着离开的老夫妇解释着什么。他们不时地焦急地往厨房探望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欢乐的歌曲还在不断地涌进来，可是没有了舞步， 没有了歌声。满厨房的人都钻在各个角落找。Emily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约翰用他油腻的手擦了擦汗，拍拍Emily的肩膀，轻声的让她上楼去休息。那对老夫妇跟着主管来到了厨房门口， 看得出他们很焦急，但是他们什么也没说， 静静地等在那里。不知谁大叫一声:
"会不会卡掉到垃圾桶里了。"
大家都楞了一楞。所有的主管二话没说把两个大垃圾桶底朝天地倒了过来，大家顾不得难闻的气味，用手在垃圾堆里找了起来。粘糊糊的汁水溅到了脸上和衣服上，用过的餐巾纸， 吃了一半的蛋糕一样都不放过。有人把已经拖到外面的另外两个垃圾桶也拿了进来。一时间只见满厨房的人蹲在垃圾堆里。Emily抽泣着从楼上下来也加入了我们。大家一边找一边不断地安慰Emily.
"别担心，宝贝，它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的。"
"这是考验我们眼力的好机会， 我们会好好表现的。"
终于有人高声大叫：
"找到了，找到了。"
那张信用卡沾着厚厚的番茄浆，还带着两片生菜叶子，但是最终还是没有逃过火眼金睛和地毯式的搜索。
约翰洗干净了信用卡，把它递给了老夫妇。Emily的眼泪还没干，走到他们面前道歉。那对老夫妇微笑着，走过来，拥抱了身上溅满五颜六色，双手油腻的约翰和Emily.然后向我们厨房里所有的人致谢，互道圣诞快乐。
送走了老夫妇，大家才发现厨房已经变得一片狼藉。想着刚才那么多人坐在垃圾堆里的情景，再看到每个人脸上， 身上，手上还滴着脏兮兮的汁水，大家都笑了。有人开始划着舞步扫地拖地；服务生们开始和着钢琴声哼唱起来。厨房里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忙碌和热闹。
十点种送走了最后的一位客人，我洗完了最后的一个杯子。约翰给每个人一杯葡萄酒,大家一起欢呼Cheers和Merry Christmas. Martyn递给我一个盒子，说是烤好的火鸡， 可以带回去当圣诞大餐。
走在漆黑的回来的路上，脚下的雪积得很厚，踩下去软软的。 心里也是柔软的。 这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圣诞节。有如约而至的一场雪，有动听的圣诞乐曲，有一个小风波， 还有拥抱和关爱。啊！当然还有我的火鸡大餐和双倍的英镑。
远远地看见我们的宿舍楼闪烁着缤纷的亮光。 走近了，是那棵厨房里的圣诞树。惊喜地发现Sun和其它的女孩子在向我招手。我加快了脚步，好像闻到了辛辣的火锅调料。原来她们并没有拉下我这个在节日里还贪心赚钱的人.
在弥漫着四川辛辣味和火鸡的熏香的厨房里,我们围坐在咕咕欢腾的汤锅旁.圣诞树彩灯的光亮映在白气腾腾的玻璃窗上,照出屋外无声无息,缓缓密集的雪花.我眉飞色舞地说着今天在Bettys发生的故事.身边的手提电脑上不断地跳出远在上海的朋友们发过来的问候.
"这样的一个异国节日,在一年的最后几天里,是结束或另一个开始,无论在哪里,祝福和细碎的感动纷涌而至……"
我飞快地打着键盘,要把今天的圣诞故事和我的感受传递给我所有的朋友们.